操作系统的国产博弈
随着智能终端时代的到来，谷歌的安卓系统成为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者。唯一没有改变的是，美国公司依然统治着全球的智能终端桌面。虽然或许也隐隐感到不安，但中国一直都是这个市场被动的接受者。
经济观察报记者 杨阳 马欢
“比尔，我们共同控制了全球100%的桌面系统。”1997年，重新回到苹果的乔布斯曾和比尔·盖茨打趣说。当时苹果占据了全球不到3%的PC（个 人计算机）桌面市场份额，剩下的97%属于微软。乔布斯说的是一句玩笑话，也是一句大实话。但如今，这种格局已经发生了变化，随着智能终端时代的到来，谷 歌的安卓系统成为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者。唯一没有改变的是，美国公司依然统治着全球的智能终端桌面。
虽然或许也隐隐感到不安，但中国一直都是这个市场被动的接受者。中国公司试图挑战这一格局的努力也从未获得成功。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红旗”操作系统的夭折。2014年2月中旬，开发中国自主知识产权操作系统的公司中科红旗因为资金链已经断裂，宣布公司解散。
但斯诺登事件和微软windows XP强行退役让中国政府再次坚定了开发国产操作系统的决心。一场以国家意志为背书的智能操作系统保卫战拉开大幕。
10 月22日，中科院计算技术研究所研究员、中国工程院院士倪光南告诉经济观察报，如果注册顺利，中国智能终端操作系统产业联盟（以下简称“联盟”，即 China Information Terminal OS Alliance——COSA），即将在10月底浮出水面。
这是一个在中央网络安全和信息化领导小组办公室指导下由中国智能终端相关领域的企业事业单位、机构和社会团体资源组成的、非营利性的全国性社会组织。目前，核心的经济实体——中国操作系统联盟商店有限公司（CSIP）正在工商注册审批过程中。
该联盟以帮助国产操作系统替代Windows XP为突破点，再以点带面整体推进，试图从替代桌面Win-dows操作系统发展到替代进口移动操作系统，并最终使国产智能终端操作系统成为世界上智能终端操作系统中继苹果、谷歌和微软三家以外的第四家系统。
这 是一个涉及数百亿元政府采购经费的大市场。事实上不止如此，按照倪光南的描述，在该联盟的推动下，将来国产智能操作系统将沿着政府采购、央企、地方国有企 业、私营企业，最后到达个人消费者的路径，逐步走进中国的每一个消费者，那么“说不定这将是一个涉及数千亿的大市场”。
一家独大或终结
按 照倪光南的设想，这个产业联盟将囊括目前中国的15家基于Lin-ux开源技术的智能操作系统服务商，由于这15家系统服务商需要有统一的生态链条，即一 个足够庞大的下游应用软件开发者群体，因而倪光南借鉴了谷歌应用商店和苹果应用商店的模式，也要推出一个“应用商店”。
这样一来，应用开发者就可以通过应用商店发布的标准来做开发，而当应用丰富起来的时候，也会反过来与促进消费者接受国产操作系统。
一直以来，由于政府采购、央企用的都是正版软件，按照倪光南的估算，如果按照向微软支付100-600元中的最低标准100元计算，中国每年就要向微软支付一笔百亿级的巨款。他认为“如果把这笔钱全部用在国产软件身上，足以养活那些优秀的国产操作系统公司”。
在倪光南口中的那15家“服务商”中，中标软件的麒麟系统是目前份额相对最大的一家，大约占据了42%的市场份额。
据 浪潮软件的一位技术人员称，浪潮在PC桌面端和服务器端都已经上了麒麟的系统，而且已经升级到6.0版本。这些产品基本都是政府采购，尤其是浪潮牌的 PC，“这些产品都只搭载了麒麟的系统，没有其他的任何系统”。占据全球PC出货量第一位置的联想的一位中国企业级业务负责人也表示，会在自己的产品中预 装国产操作系统，但其并没有特指麒麟。
对于麒麟来讲，还有一个令其振奋的消息：10月份，采用了中标公司麒麟系统的戴尔系列产品很快将陆续开始登陆政府采购市场。
戴尔企业传播总监高超表示，戴尔此次与中标软件的合作主要是在商用电脑系列产品中预装麒麟操作系统。随着合作的深入，戴尔陆续将该操作系统预装延伸至其他产品线。
戴尔的行为被中标软件市场总监李震宁认为非常具有代表意义。
他的理由是，这个合作中戴尔并不是拿一些边缘产品来“做做样子”，而是真的在其重要产品线中采用了麒麟系统。麒麟系统核心开发团队国防科大计算机学院软件所副所长吴庆波则认为，戴尔的决策将带动市场转向，其他国际厂商也会有相应考量。
“未来像微软那样一个操作系统打天下的局面不会存在了，未来的操作系统会更开源，多种操作系统并存的状况也会常态化，而且现在浪潮的服务器产品就可以搭载至少五种以上的操作系统，麒麟是其中之一。”浪潮集团执行总裁王恩东对经济观察报说。
微软中国区一位不愿具名的高管表示，微软在中国的业务重心会逐渐转移到云和终端上，操作系统不再是主要的商业模式。
他认为，未来很有可能出现一个趋势就是，几个大的OEM厂商会预装多个系统，而不是只有微软一个。“在这个方面，微软已经欣然接受了这个事实。”他说。
政府推手
2010年12月，两大国产操作系统——民用的“中标Linux”操作系统和解放军研制的“银河麒麟”操作系统在上海正式宣布合并，双方此后以“中标麒麟”的新品牌统一出现。这次合并也让麒麟操作系统得以以较大的幅度领先于其他国内竞争对手。
虽 然与windows系统相比，麒麟为代表的国产操作系统依然显得非常弱小，但来自政府的支持让他们看到了与国际巨头抗衡的曙光。在政府采购的规定中，有一 条是“采用了国产操作系统的笔记本可以获得加两分的待遇”。 当然，戴尔并不是只为了加分才全部在其核心产品线采用麒麟系统的，因为还有更多产品，并未处在加分的范围内。
在目前的政府采购过程中，众多产品实行百分制，各家的硬件、价格和服务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如果想通过调整价格来加分就要降价。对于企业来讲，如果通过采用国产操作系统能够不损失利润来加两分，那么将是企业的最佳选择。
作为一家跨国公司，戴尔的选择无疑具有某种示范作用。而对于麒麟来讲，经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政策”。
今年5月16日，中国政府采购网发布《关于进行信息类协议供货强制节能产品补充招标的通知》，规范政府采购行为。通知要求所有计算机类产品不允许安装Windows 8操作系统。当时，微软中国回应称“对这一消息感到非常意外”。
7月下旬，中央政府采购网公示的最新信息则显示，微软的Windows 8产品没有入围第21期协议供货通用软件采购第一批入围产品清单，入围的仅为Windows 7产品。
尽 管看起来进展顺利，但政府采购的政策要想影响国际厂商的抉择，还需要很长时间的努力——惠普相关产品经理对经济观察报表示，惠普与微软的全球协议从 2014年7月1日开始，所有个人消费类PC产品全部预装微软的Windows 8正版操作系统。商用类PC除了订单和定制产品，原则上也100%预装 Windows 8。但是显然无论是国外PC厂商，还是消费者的个人使用习惯，现在都难以改变一个事实，就是政府的决心。
改变的决心
对国产操作系统和软件的发展体会至深的金山办公软件副总裁肖玢认为，中国政府对国产软件的政策变迁与国产软件厂商发展阶段基本是一致的，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首先是自由生长阶段，这个阶段无论是软件的政策还是厂商发展基本都是一个新生阶段，这个阶段各项知识产权保护的法律法规都不完善，市场秩序也比较混乱，国内软件企业尤其是基础软件企业发展极为缓慢。
接下来为规范管理阶段，时间以中国加入WTO为节点，中国政府出台了若干政策，如《计算机软件保护条例》、《软件政府采购管理办法(试行)》、《国务院关于印发鼓励软件产业和集成电路产业发展若干政策的通知》等文件，以及大力推行软件正版化。
现在则是重点保护扶持阶段。这个阶段以“棱镜门”事件为标志性的分水岭，政府开始意识到信息安全的重要性。
可以说，“信息安全”的受重视程度现在已经被空前提高。
在 2014年中央国家机关政府采购协议供货商名单中，除了微软的Windows系统外，国产操作系统所占的比例明显增大，在这次的操作系统的名单中，有 Deepin、SPGnux、中标麒麟（NeoKylin）、中科方德、优麒麟、微软、阿里云、龙鑫等8家，其中阿里巴巴集团旗下YunOS以唯一的移动 操作系统的身份入围。
用肖玢的话说，中国政府要抓信息安全和科技产业转型，这是国产软件迎来红利期的时候到了——因为国家给了实实在在的政策。“我们可以纵观美国、日本、韩国在软件起步的时候都有明确的政府政策保护本土企业。”
肖玢认为，中国政府只不过是在照方抓药。她举了一个例子：2014年9月16日，银监会印发关于应用安全可控信息技术加强银行业网络安全和信息化建设的指导意见，提出到2019年，安全可控信息技术在银行业总体达到75%左右的使用率。
在肖玢看来，政府强调的是“可控”，对安全可控信息技术的应用以不低于15%的比例逐年递增，这对国产软件来说是一个非常具体和利好的政策。
2010 年10月，麒麟项目获得了约2.5亿元的“核高基（对核心电子器件、高端通用芯片及基础软件产品的简称）”专项经费，名列基础软件扶持资金第一名的位置。 今年，政府又给出了采用国产操作系统可以在政府采购中加两分的优惠政策。“我们规模虽然比较小，但是是盈利的。”麒麟系统核心开发团队国防科大计算机学院 软件所副所长吴庆波透露，麒麟是可以自己正向运转的。
生态链难题
获得了“核高基”支持和政府采购加分政策的中标麒麟也不负众望。这款产品在市场上的表现也确实非常突出，根据一份赛迪的市场报告，中标公司的麒麟系统目前已经取得了国产操作系统市场第一的份额。
但是，一项调研却令引人深思：PC领域里，采购了装有麒麟系统的电脑之后，有高达90%的用户都可能格式化掉原来的操作系统，或者安装了双系统。
据一位知情者透露，在PC上的麒麟系统遭遇到格式化或者双系统的最终命运，或许是因为支持linux的软件实在太少——就目前来看，lin-ux软件商店中的应用大约也就1000款。这远远不能满足广大PC用户的需求。
尤其是游戏，PC和笔记本上的游戏一般都是为了windows系统设计，如果使用了麒麟操作系统，玩游戏就必须找该游戏的linux版本，而游戏厂商很少有为游戏单做另一个linux版本的。
这就是linux的生态问题。而时至今日，基于windows系统开发的应用软件不计其数。
360总裁齐向东认为，“我们操作系统做了很多年也不行，有很多原因，最重要的就是企业的参与力度太少了，主要在大专院校和研究所弄，我们知道世界著名的操作系统没有一个实验室出来的，都是企业造出来的，因为它是产业链，需要长期持续性的高水平的能力。”
吴 庆波则认为，麒麟的生态系统里，小软件不够，且跟行业业务相关的软件比较少。在服务器领域里使用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但是在桌面电脑上有压力，主要是 windows太强势了。而麒麟缺少的就是把这个产品做得让用户认可。假如这个产品用户认可了，带来用户群就会吸引这个产业的发展，就会有开发者开发软 件。
按照吴的理解，这就是一个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问题，如果用的人多了，开发者自然也就多了，只是现在要先有人用起来。
当 然，PC只占了中标软件的30%左右的业务，中标软件的麒麟操作系统更多的用武之地是在党政军等行业采购市场，例如一些政府机构，国家审计署、统战部等。 而这部分市场上麒麟系统的使用非常稳固。“麒麟需要政府支持——就是给政策。”吴庆波指出：“戴尔这次在主流机型上启用麒麟，我觉得应该不仅是带动其他厂 商的问题，而是一个让市场转向的问题。”
肖玢也指出，目前国产操作系统的最大问题就是应该经受市场的洗礼，去丰富用户的使用环境。因为国产软件目前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上下游产品之间的兼容性和适配性。
而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士透露，国家现在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因此以工信部为首和科技部正在做国产化项目，即从芯片到整机到软件全都是用国产产品的项 目，今年会有15家试点单位，明年会有100家，后年则估计有几千家。“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吴庆波说。来自政府层面的支持，或许能为国产操作系统提 供一个较为良好的生长环境，但最终决定其成败的，只能是市场。
（本报编辑沈建缘、张昊对本文亦有贡献）
来源: 经济观察报(北京)